李行

火星，捕梦网，浮尘

 短篇挑战，@千里快哉 的点题

上篇

温小乐和衣躺在床上，思绪随着天花板上暗色的斑块游移。这个空间站在没有维护的情况下在飘在太空 里至少五十年，还在运作都已经是奇迹了，各种特殊材料的夹层早已失效——保温很差劲，隔音更是不 存在的。他能听见楼上令人羞愤的响动，喘息声和水声山峦一般起起伏伏。水声似乎大的过分，渐渐的 还有难闻的水滴落下来。那场性爱中的一位大概率是一条人鱼。温小乐讨厌人鱼，并且曾多次在自己的 文章中提及人鱼，含沙射影的讥嘲那些光鲜而肤浅的明星和政客。 他想过要不要到楼上去敲门:“不能在浴室里搞吗?”最少最少也要叩叩天花板，提醒一下那两个惹麻烦的 家伙吧。但温小乐真的不想动了，也不想发出任何声音。于是他只是挪到了房间里的另一张空床上，依 然是和衣，以一种堪比下葬的僵硬姿势，躺在床上陷入了睡眠。 

门被打开的一瞬间他就醒了——你实在无法强求四处漂泊的人有多深的睡眠——在还有点朦胧的视线中， 他看到橘红色的门框里被挖出一个高高的黑色剪影。那人背着一个大到过分的行李包，往地上一扔发出 沉闷而空洞的一声。 温小乐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在这种便宜的小空间站，拼房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难得他撞一次大运捡 到了空房间，半夜却又住进了新的房客。行吧，他又叹了一口气，再次把自己沉入黑暗。 

第二天早上温小乐被刺眼的光芒唤醒。这不常见，因为这里距离恒星太近了，他确信自己不会疏忽忘记 拉窗帘这样关乎狗命的事。他揉着眼睛坐起来，果然看见自己的室友早早的醒了，正站在窗边低着头翻 看什么。阳光安静的模糊了他的轮廓。 劣质的床呻吟了一声，窗边的人闻声回过头来。那是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青年，戴一副黑色边框的眼镜， 站姿晃晃荡荡的。他对他笑，红色的太阳光洒了半边脸，“醒了?哥们。” 

“我叫徐三泰。” 和温小乐一样，徐三泰也没有什么朝九晚五的稳定工作。大部分的时间他是一个在不同星系游逛的摄影 师，穷到不行的时候他也会接点送快递之类的小活计。温小乐问他，拍照为什么要来这么偏远荒僻的星 系。徐三泰回问，写文章又为什么要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呢? 清早的房间里陷入了寂静。远处传来几声意味不明的声音，穿过浓烈阳光下的飞舞的浮尘送到耳边—— 也许是飞机，也许是这个星系怪异的鸟鸣。沉默了一会，温小乐说道，这附近有一个小行星带...... 啊，我知道了。徐三泰说道，039 对吧。嗯。听说那是最漂亮也最危险的地方。温小乐点头。039 小行星带富含的硝酸钠，是一种及其易燃易爆 的成分。同时硝酸钠形成的晶体又会在红色太阳的照耀下显现出独特的颜色，很适合不怕死的疯子游览。 没什么意思。徐三泰把手上的东西放下，那是一个微型的摄像机。前两年我去过，眼睛差点没给闪瞎。 而且坐着飞船去太危险了，每年都有不少人被烧死。他又说，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如果温小乐是一个有着正常安全意识和自我保护意识的成年男性，他就一定不会跟着一个仅相识一上午

的人去一个名字都没听过的星球。同样，如果他是一个着迷于安稳，天然的规避未知的普通人，他也绝

对不会跟着徐三泰走。

可惜他两者都不是。于是当天下午他们就启程去了小行星带边缘处的一颗行星，那星球很大很远，远远

的看过去灰扑扑的。

41 号行星，徐三泰说，排号最末的一颗。 那时温小乐正托着脑袋，手指哒哒哒的敲着仪表盘。闻言斜过眼睛，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一眼。 随后徐三泰笑了。他在安静的机舱内哈哈哈的笑了几声，说，放心，不会让你失望的。 

041 远看灰扑扑，近看也灰扑扑。但登上了这颗星球，温小乐才发现这是真的灰。 到处都是石灰一般的浅灰色尘埃，每一脚踩下去都会有雾气一般细密的尘土飞扬起来，好半天落不下去。 整个星球就是一片灰色的沙漠，没有一颗植物，也看不见任何的水源。温小乐站直了身子，觉得自己的 目光拉成一条直线，能直接越过星球的边缘看进宇宙中去。 红色太阳是难以想象的炙热，温小乐露在外面的手腕被晒到了一小会，就感受到了轻微但难以忽略的刺 痛。晒伤的皮肤不是泛红而是发白，轻微的肿胀着，像是被滚水烫过的肉。徐三泰先是严肃的警告了他， 说红太阳的危害不可轻视。温小乐说嗯。过了一会他又似是有意无意的提起，说。 你知道吗，红太阳的光其实是冷光。 

......什么是冷光?不好说，就是类似蓝紫光，虽说带来的能量很巨大，但其实是没有温度的。所以? 所以它很适合被人们收集，加工作为纯能量用在工厂里，却没有能力为这颗星球带来水、土壤、植物和 生命。徐三泰说，挺可惜的。 温小乐不知道可惜在哪里。他感觉到了对方的意有所指，但觉得还没到一直追问的时机。 于是他们又安静下来，沉默的在荒漠上走啊走。攀过隆起的山丘时他们遇到了一点麻烦，那里的尘土更 厚实柔软，温小乐吃力的往上走，感觉就好像曾经在宇宙的另一端滑雪时拖着滑雪板一步步往坡顶走。 徐三泰看不下去了，于是拉着他的手往上拽——曾经是谁拉着他来着?爸爸? 总之他们一直走一直走，温小乐不知道徐三泰是怎么辨认方向的。他不看地图，也很少看罗盘，好像对 这个没有任何地标的地方了如指掌。温小乐只能跟着他走，也懒得怀疑些什么。傍晚的时候他们停了下 来，停在一片一成不变的灰色沙漠里，一块大石头的后面。 红太阳终于睡去，宇宙里有风吹过来，环境变得凉爽，飞扬的灰色细沙也沉沉的落下去。温小乐和徐三 泰在那块大石头后面啃了能源饼干，那是他们从空间站买的，难吃的要死。吃完饭喝了几口水，他们逐 渐打开了话匣子。温小乐问，你要带我看的东西，是在晚上吗?徐三泰摇头，在早上。 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从温小乐的喉咙里发出来，他的笑声闷在胸膛里，富有感染力的的震颤。日出? 

一部分吧。徐三泰仰起脖子喝了一口水，姿态好似喝的不是白开水而是烧刀子。他仰头的动作让人看着 挺舒服，也让人不由自主的想随他一同舒展僵硬了的骨骼。于是温小乐也仰起头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同时星光撞进他的眼睛里。 不，不是星星。星星不会这么......嗯，扭曲。几秒之后温小乐反应过来那是小行星带里的晶体反射出来的 光芒。那密集而闪亮的光随着每一块碎片的轨迹和形状，自由的出现、变幻又消失。它们还有不同的颜 色，最普通的白色，粉色、绿色、橘黄色和淡蓝色的，有的独自闪烁，有有的连成一片极光一般的、裙 摆似的光。夜空神秘莫测又变化无常，每一刻都是独一无二的美景。温小乐看着，觉得这星星好像是放 置在黑色天鹅绒上的碎宝石。神的手伸到它们中间，漫不经心的拨动凡人的渴望。 挺好看的?徐三泰在一旁笑道，来两句呗大诗人? 确实，温小乐的脑海里已经闪过那么一句半句的文字了。但现在还不是动笔的时候。于是他打算继续聊 天，你...... 话被打断了。我们明天早上看了......那个，徐三泰自顾自的开口说，再顺着这个方向走上半天就能回到飞 船的位置了。我来过这里很多次，24 小时，只要 24 小时你就能走回原点。有意思的是，你知道吗，24 小时在地球的定义是“一天”。一个白天加一个黑夜，一个小小的轮回。 我知道这个单位。不过......温小乐问，不会偏离方向? 不会。徐三泰说，这里的地磁场只会指引你往一个方向走。换言之我来过这里好几次，都是走在一个环 上。041 似乎不太喜欢被人们探索。 神奇。他们又聊了两句别的，肩膀靠在一起，每一声笑，每一句话都切实的通过身体传递到另外一人的 身上。他们谈天说地，是真的谈天说地，徐三泰说起哪里又发现了新的宜居天体啦，哪哪哪颗星球又炸 啦，哪里又发现了新的生态架构新的外星人啦。温小乐听见徐三泰提及一片遥远的未发掘的森林星球， 接过话茬继续，说起树林，海鸥，远方天上的潮水，还有秋天的满月。 他越说越兴奋，黝黑的眼睛炯炯的闪烁，像是一颗不会发光的星星。徐三泰听着，越听越明白对方根本 不是活在现实世界中的人。现实的生活就是冰冷而浩大的宇宙，陨石的碎片漫无目的的漂泊，永远紧缺 的资源和过剩的人口，政府的洗脑和资本家的垄断。被机械占据的世界没有飞鸟和秋月。 没有。温小乐沉默了一下，肯定了徐三泰说的话。确实没有，但我相信诗意存在于人类的血脉里，只需 要一点东西把它唤醒。 

徐三泰对于他要说的东西有了一点猜测。但他没有猜对。

温小乐问，你听说过捕梦网吗?

如果徐三泰是个正常且成熟的家伙，他是不会接受温小乐这份礼物的。因为这他妈的长的太像那种非法 精神类致幻药物了——简称毒品——但温小乐叫它捕梦网。 并不是毒品，从生理意义上来说也没有什么成瘾性。温小乐说，我有的时候会用它来捕捉灵感......哦对了， 用的多了可能会导致睡眠质量下降。要试试吗? 有什么效果?徐三泰接过了那个鼻烟壶似的小瓶子，握在掌中转了半圈。 

怎么说，会把你的梦清晰化。温小乐看着他，会让你在第二天早上清楚的记得昨天晚上梦见了些什么...... 说实在的，他笑了笑，有的时候真的挺羞耻的。 比如说?徐三泰非但没有羞臊，反而饶有兴致的挑了挑眉毛。 温小乐哼的一声笑闷在喉咙里。他压下嘴角，说，性。 是挺刺激。也确实只能在梦里有了，自然生育是在几十年前就被政府严令禁止的东西。为了防止出现太 多的“计划外”人口，性爱也顺理成章的被划为了法外行为。